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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与思考》书评 —— 查看此书介绍

贺卫方 2007-1-9 8:53:49

  在过去的十年间,学术规范化问题得到了中国学界的越来越强烈的关注。大家公认,学术的健康发展固然需要具有原创性的研究,同时也离不开公正、严正的学术批评。不过,一个令人略感尴尬的情况是,尽管迫切的呼唤不绝于耳,但是,严肃的学术批评却是千呼万唤难出来。以学术书评为例,一般期刊发表的本来就不多,偶尔见到一些却多半是捧场帮闲式评论,写作的格局不外是首先是选题独到,其次是观点新颖,再次是材料翔实,最后是瑕不掩瑜。这类八股式书评除了对于相关著作的作者评职称、得奖金有价值外,对于学术研究的可以说是了无推进之功。


  当然,严肃的学术批评本身并不应当“得来全不费工夫”;评论家的差事很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好的学术评论家必须是相关领域的专家,对于所批评的著作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与价值有准确的把握,对于新的进步――哪怕是些许进步――能够体察入微,对于缺陷尤其是那些作者试图掩饰的缺陷能够洞若观火,仿佛老吏断狱,直逼人心。在这个意义上,评论家可以说是被评者的诤友和畏友,他所做的工作将不仅仅帮助了被评者本人,而且对更广泛的学术发展起到了推进的作用。


  专家之外,评论家最重要的品质是公正。这又离不开对被评者的立场以及学术进路和方法的理解。我们常常听到一些被评者发牢骚,说批评者根本没有准确地理解甚至完全误读了他们的作品。建立在误读基础上的评论不只是让被评者受委屈,更要在价值上打折扣。不过,仔细想来,作为一种文本,任何作品一旦发表,便有了自己独立的生命,其意义的解释不再是作者能够垄断的事情了。既然作者“死掉了”,我们便需要在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关联中去把握作品的意义。当然,将这种“接受美学”的评论观推向极端也未必妥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反驳者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机智固然机智,可是,人和鱼毕竟不可等量齐观;文本作者是人,读者也是人,通过对作者发论背景或语境的深入研究,通过文本结构及意义的分析,与此同时又时时对自身立场加以反省,我们可以得到某种确定性。(也许,我该在这里插上一句,剃人头者也须被人剃头;评论家的评论文本也要接受评论。从一个更加长远的视野观察,最公正的评论者是时间。当时好评如潮未必能够保证作品的好运持久,同样,不被评论家看好的作品也可能成为真正的经典。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多得很。)


  优秀的评论家还要能够超越世俗功名。在一般对评论甘苦不甚了解的人看来,评论家是一个附着于作品或作者之上的鉴赏力高而创造力低的群体。这种错误的观念也反映到了我们的学术制度上。在今天的学术评价标准方面,就存在着严重的形式化、表面化倾向。例如,一个谋求职称升迁的人便要善于将学术产品打扮成符合学术评价标准的模样,它们应当是专著、论文等等,但书评却不属于这类成果。所以,直言的书评作者往往既得罪了被评者,又没法在自己的学术称盘上增加筹码,仿佛莎士比亚笔下把钱借出去的人,不仅收不回本钱,而且也失去了朋友。这种“以貌取人”的所谓学术成果标准实际上是非学术化的,因为好的评论不仅仅是一种鉴赏,更包含着创造。由于有了非学术化成果标准的背景,这种富于牺牲精神的创造显得尤其显得珍贵。


  在我国法学界,本书的作者徐忠明先生是最热心书评写作的学者之一。徐先生以中国法律史和中国法律思想史为教学和研究领域,但是他是那种眼光开阔的学者,法律之外,他对于历史学、社会学、哲学以及文学批评等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都具有广泛的阅读和精湛的思考,并且特别善于汲取其中合理成份用于法律以及法律史的研究。他的评论具有专家的深度,显示了把握受评对象思想与学术背景的才能,并且寓创造于鉴赏之中。通过这些评论,我们不仅可以更好地理解被评者,而且也能够看到评论者自己的思想与学术追求。这些评论散见于不同刊物,如今作者将它们董理成集,付梓行世,是一件令人欣庆的事情。作者又命我作序,屡辞不获,终于写下了这样一篇不大合乎规范的序文。佛头著秽,惶恐不安之至。


  就算作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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