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替一个在美国的学者朋友编诗集,其中有一首吸
引了我:
我旧时各式各样的
情人,你们来齐了
快来审我的灵魂
我真想听听你们
一起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无非是想和情人们一起从终点回到起点
去。好奢侈的愿望,又是好可怜的愿望,能够实现吗?还是
诗人的一厢情愿?
我的起点在哪里?一天要到某个学校去开讲座,我忽
然想到,人一生的轨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在他的童
年、少年决定了。生命的密码在那时候就码定了。
我想说的是,1966年是我写作的起源。没有1966年
的体验和感受,没有那一年的红色恐怖和黑色幽默,就不会
有我后面的写作。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写作和1966年
的狗没有关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北大荒,我写的是仿效
三突出的《开渠新歌》、《雪原扬鞭》;八十年代初,我创作的
中篇是《月亮圆了》、《苦涩的收获》;后来又有了《天路逶
迤》、《玄月》;九十年代写的是《股民日记》、《白楼梦》。但
我知道我终究是要写它的。人都要回到他的起点,都要回
去找东西。
刚来北大荒时,下了一场大雨,雪地上就有新鲜的脚
印,有人领着我,找到了兔子的脚印,他用铁丝做了一个简
单的套,下在它经过的路上。我说,它能回来吗,你保证它
还走这条路?他笑了,放心,只要它没钻了别人下的套,没
被狼吃掉,只要它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肯定要走老路。果
然,两天后,我们的套子里就有一头四腿伸直的兔子。短暂
的兴奋过去了,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悲凉。岂止是兔子,人
也是一样,而且,所有的动物、生物都要走老路。
更多的时候,人并不用两条腿走回去,他们让灵魂走回
去,他们虚拟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让自己和过去拥抱,互
相抚摸饥渴的躯体。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部逃不开的作品。
在这部小说里,我想说的是人摆脱恐怖的方法,方法肯
定很多,我只是说一种,提供给大家,是很有趣很难得的
一种。
在人类的共有的经历和体验面前,时间失去意义。
当你拿起一件尘封已久的乐器,比方一支笛、一管箫,
就要把管子里的尘埃倒出来,每个孔都要细细擦干净,贴上
新鲜的膜,梳理清楚了,就可以听灵魂的声音了。
你在一个人独处时候发出的声音,可能就是大家心底
的声音。
现在,我必须回到1966年去,再一次听听各式各样的
“情人”一起说些什么。
原来这部书不叫这个名字,我的朋友毕飞宇说原书名
不合适,他给我起了个书名,叫“狗在1966年咬谁”。大家
都说这个名字好。
定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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